林凤妮虽然被我们合力击退，可是他们的阵亡人数并不多，加起来不过十几个。但是，严非这边死的人可就多了，若是他再晚一点回来，估计不仅人会死的更多，就连马车等物资，也会被盗匪一并抢走吧。

况且，两辆车里坐着的年轻女子们对强盗来说意味着什么，只怕严非比我心里更清楚。不知为何，我心中忍不住的就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他的身上。如果石乔瑛这个无辜的女子在随军途中受了什么损伤，我轻易不会饶了严非这人……

一名士兵走了过来，掏出册子点了名，并将伤亡报了上来。最后，他压低嗓音在严非耳边说了一句什么，含含糊糊地，我没听清。但我隐约听到了，女人，阵亡等字眼。

严非的表情越听越凝重，而我也变得更加紧张起来。

过了好一阵，那士兵才退下，我有些不耐的问道：“有无辜的女子死了？”

严非听我这么一问，表情有些不自然，嗫嚅着道：“也没死什么女人，李将军你听错了吧。”

我心中的担忧更甚，面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，这时，张根远在一边轻声道：“李兄弟，不然我去看一看。”

我抖了抖肩膀，脱离了他扶着我的双手，又挺了挺身子，点头道：“有劳了。”

严非在跟旁边人说着话，也没顾着我俩说什么。可张根远一走后，严非却“咦”了一声道：“李将军，你又没事啦？”

我不想说话，于是朝他摆了摆手。

“李将军，您的兵器，我从那辆马车旁拾到的。”卫道双手捧着斩风刀，递到了我的身前，又道：“李将军，卫某最佩服英雄好汉，若以后有缘，还望能与将军共饮几杯。”

这个精瘦汉子约略比我大个两三岁，这时候满脸敬佩的跟我说这些话，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，更何况，他刚才英勇不凡，我也看在眼里，早已有心结交。

只是我身体无力，勉强地笑了笑，道：“卫兄弟，若这一路平凡无险，你我能活着回到烽都，我便请你去酒楼喝一杯。”

卫道一愣，向四周看了一眼，然后凑近我身边道：“李将军，我听闻你曾在先锋营里勇冠三军，可是此时说话为何这般缺乏自信？”

他这话犹如当头棒喝，让我浑身都是一颤。说我在先锋营里勇冠三军倒是愧不敢当，可是面对战事该有的自信心，我倒从未失去过。

现如今不知怎地，我竟对前途的叵测感到了惧意。是林凤妮的强悍之处吓到我了吗？我在心中迅速的否定了这个猜测。

此前发生的那些危难险阻，我都一一化险为夷了，这场林间激斗又算得了什么？难道说，是逃离维亚国时，眼睁睁看着小静和赫塔洪等人为我去死，让我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吗？

也许吧，当时，我只能无力的带着周蕊逃跑，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。

卫道似乎看我脸色阴晴不定，有些后悔之意，笑道：“李将军，我这人说话直，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
这时，张根远已走了回来，看我和卫道聊着天，便没有走过来，站在远处装模作样的看着天。

我看着他神色如常，心中宽了些，于是对卫道摇了摇头，从他手中将斩风刀接了过来，在手中舞了一圈，怔怔道：“卫兄弟，谢谢你的提醒。”

卫道行了一礼，道：“不敢当。”

张根远等卫道退下后，便笑着走了过来，低声到：“李兄弟，她没事，只是受了些惊吓，脸色不太好。”

我舒了口气，只是点了点头，什么话也没说。

张根远却没走，站在我旁边，神情万分感激地道：“李兄弟，刚才……”

我忙摆了摆手，轻声道：“张大哥，都是我的错，我不该拉你跟我们同路的，让你受了些委屈，实在对不住。”

张根远“嗐”的一声，道：“兵荒马乱的，走到哪里都有盗匪，若不是你，我刚才就……”不知为何，我不想听他那些感谢的话，不是我觉得他啰嗦还是怎样，只是忽然在心中想，他感激我救了他，林凤妮却痛恨我杀了她弟兄。

难道说，救人的前提，就只有杀人吗？我多么希望，我活在一个没有硝烟战火的和平世界，每天只是读读书，和朋友们一起聚聚，然后帮父母做些家务。

可是，那些对于一个战乱年代又从军的我来说，只是痴人说梦的幻想。

张根远仿佛看出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，便止住了话，脸上带着疑惑地道：“李兄弟，你要不要……亲自去看看她？我帮你牵匹马来。”

我心想，这样也不错。毕竟，刚才的战斗中，她已看见了我的出现，如今我若不回去叙叙旧，只怕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。

可是我刚要答应一声，严非就亲自牵着匹马走了过来，问道：“李将军你怎么样了？先上马吧，我们要出发了。”

我忙道：“好，我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了。”

严非和张根远都笑了起来。

穿过这片叹息林，就会到达一个村庄，按着计划，我们是打算在那个村庄里过夜休整的。我抬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看了看天色，心想还有些时间，足够在天黑前走到地方的。

这一次行军，严非的布置更严谨了些，虽然护卫队的人数少了很多，但却准备万全，人人一脸戒备之态。

就这样走了一段路，张根远又跟我提起要不要去见见石乔瑛那件事，我心想他怎么比我还急。我回头看了看她坐着的那辆马车，车板上还留着被箭射过的孔洞，有一些箭头埋得太深，士兵们着急赶路，也没有挖出来，只是截断了箭矢的尾杆，还留着前边的一部分在车板内。

她现在，应该更需要安慰吧。

我正打算带马过去，严非却突然骑着马挨近了我，表情有些落寞地道：“李将军，我打算也给刘子雄列阵亡。”

我一怔，随即醒悟道：“也好，他为我们而死。不如，给他的手下都列阵亡吧。”

严非却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李将军，你没明白我的意思，我给刘子雄列阵亡，是打算为他洗白。你知道吗？他本来在落云城还有个要出嫁的女儿，只不过因战火波及，父女两散，以后，我若是又看见了他的女儿，也好解释他父亲是怎么死的。至于他的手下们，我向上方请示，批多一点抚恤金就好了。”

我点了点头，心想这样也对，刘子雄的几个手下年龄不大，应该没什么子女吧。

严非看了看我，又道：“李将军，刘子雄在石虎城经营多年，他自然知道叹息林大盗的事儿，你知道，他为什么明知有危险，还要跟着我们来吗？”

我一愣，才知严非跟我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要来了，我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，道：“严大哥，我这人嫉恶如仇，对刘老板说话的口气有些重了，我承认，他的死，可能跟我也脱不开干系吧。”

严非可能是没想到我这么说，表情呆了呆，随后慌忙地道：“不不不，李将军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其实我想说，刘子雄一直想当个军人，我也曾为他举荐过，可惜他背景不太好，上面人没收，他为这事还大醉了一场。”

严非的神情有些颓丧，可能还在为自己中了林凤妮的诡计而自责吧。我想安慰性的说几句，可是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说什么。

这时，张根远却在一旁道：“醉卧沙场君莫笑，古来征战几人回？我本来还很向往当上将军之后的威风日子，可是如今，却有些怕得不成样子了，唉，真不知我那个弟弟怎么想的，不去参加文相赛倒罢了，却非要去参加什么武相赛，表现又出色了些，被选上将军也没什么，怎知还是先锋营里的！”

原来，张末生也是参加了武相赛的人啊。可是，我并未在比赛中碰见他。准确的说，我的第一场赛事就被分到了和侯明渊对决。我在心中带着冷意想着，那该死的倒霉鬼……

严非在一旁笑了笑，道：“老张，先锋营怎么了？李将军不也是吗？他刚才的表现你没看见？”

张根远将嘴夸张的一咧，道：“我没看见才好呢，刚才的场面真是……”

我呵呵一笑，打断道：“张大哥，你刚才念的诗是出自哪里的？”

张根远想了想，挠着头笑道：“还真叫你问住了，出自哪里我忘了，不过我是在一本古书上见到的。那书页非常残破，想必离我们这个年代相当久远了。”

我“哦”了一声，没再问下去。

这时，车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，远远地，我已看见山脚下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。

我拍了拍肚子，叹道：“打了一仗，有些饿了。”

严非和张根远几乎同时莞尔一笑。

又过了一阵，前方响起一片吵闹声，村庄的孩子们沿着车队的最前方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。他们看我们的眼神，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崇拜。

可惜他们还小，并不知晓战争的残酷。

我们骑着马，手拿着兵器，看起来威风凛凛，可又有谁能知道，下一刻，下一个时辰，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或许就会被掩埋在风沙之中，战死异乡，要么留下年迈的双亲，要么留下未成年的儿女，这就是战争……